阿水水这真的是生贺。
萧景琰想,自己是快要死了的。
他在这个活了五十多岁,为帝二十多载,萧景琰想这大概也足够了。
人人都说当今天子是军旅出身,龙体康健,应是个能活千年万载的人,这话在金陵城的人们嘴中流传开的时候萧景琰正一头栽倒在龙案奏折上人事不省。
萧景琰想,他活了那么久,比小殊长那么多,他想自己是值得了。
他昏迷那些时候刚加了冠的儿子便开始监国,有齐王萧庭生辅佐,朝廷上下倒也依旧是清明干净的。
这些都是太后同他说的,萧景琰这才放心的病倒了。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萧景琰都未曾在意过病这种存在,景琰躺在龙榻上看着宫里高高的屋顶时突然想起病来如山倒这话。
如果非要萧景琰形容病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大概会想到梅长苏,那是他看到过病的最重的人了,他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生病,咳嗽害怕冷。只是那样一个怕冷的人最后又跑去了大梁最寒冷的地方。
天下这么大,这个人偏偏去了最冷的地方。
江左的百姓说梅宗主是个好人,北境的百姓说梅监军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出奇谋和蒙大将军将大渝的敌人赶了回去,是个英雄。
那么景琰,小殊是什么样的人呢?
萧景琰心里有千万个答案,答案太多太多了,答案多的五十多年的时光都装不下,梅长苏是他的什么人呢?他自己又是怎么看小殊的呢?
萧景琰同样找不出答案,毕竟是五十多载的岁月,从那么多的岁月里找出答案是一件太费心费时的事。
无论是多少岁的萧景琰都不怕费心费时,只是他的时间不多了,每天醒来的时候不是白天就是黑夜,睡着的时候也是白天和黑夜。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想念,想念林殊想念梅长苏,想念他们一同跨过祁王府门槛时候,想他们穿过林府的廊道,又想他那时穿过灯火通明的地道。
他也会梦见很久远的事,萧景琰会看着自己走过长长的台阶,跨过门槛,穿着故人的衣服,站在故人的位置上。
他身边空无一人,景琰这时才会想起能入梦的故人早就不在了。
更多时候萧景琰是不敢做梦的,他更多时候都是在一片黑暗中任时光流走,夜凉如水,不敢做梦的时候黑暗就像东海的水一般湿又冷。
蔺晨依旧是老样子,他说萧景琰你这样有意思?
萧景琰点点头,说话时候他看到蔺晨一脸的卧槽,天下也只有这一个人会用这个表情看他了。
景琰知道自己的病是无药可医的,蔺晨带着飞流走时用扇子戳着他说你个没良心的。
而长了不少的飞流依旧是小孩的脑子,他和蔺晨说我不要和苏哥哥在这里。
飞流最后没能留下来,他也没同飞流说那是水牛罢了。
从某些方面来讲萧景琰愈发的想要把自己活成梅长苏,结果连病倒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梅长苏在最冷的地方走的早些,景琰在天下最暖的地方走的晚了点。
梅岭在很久以前就是一片焦土,风雪在这里留的久了些,可是偏有傻子在这风雪中一站就是很久。
偶尔也会有人路过这,便会有人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你见过小殊么?”
“你见过梅长苏么?”
那都是百年前的人物了,他在史书里谁会不知道呢?梅宗主,梅将军,是个好人也是个英雄。
萧景琰曾经问过梅岭所有的荒草与疯长的梅花,小殊经历过什么?梅长苏又经历过什么?
荒草与梅花也不是长了五百年的,荣枯还是不死他们也只有那几年的魂生魂灭,记忆自然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所以没有人知晓百年前的旧事。
积雪下的黄土说只知那时温热的血与尸体都染了怨气,竟导致这梅岭十多年寸草不生,像是死了一样,等他觉得活过来的时候有军队的马蹄踏过这里一路向北。至于林殊,梅长苏是谁,他想他并不认识,更别提他怎么死的了。
有疯疯癫癫的道士路过那还唱着帝王和谋士的故事,景琰连忙扯住他问了道士重复千百年的问题。
“你知道小殊么?梅长苏现在哪。”
梅岭的雪愈发的大了起来,它们穿过景琰的身体落在地上,落在疯道士肩头。
疯道士看不见他,只是继续唱着歌踏着破鞋子消失在风雪里。
鬼魂与执念都不会有梦境,萧景琰也许是个例外,他生前有一小段时间经常陷入长久的睡眠里,他那时不敢做梦。
而鬼魂的梦是彩色的。
萧景琰觉得他成了林殊,经历了一个地狱和一个轮回之后又变成了梅长苏,最后葬在林殊死去的地方。
风雪交加,你长眠于此。
鬼魂的梦是带着欢笑与眼泪的。
他在漫长的千百年中将五十多年反复回忆,他寻找着自己想念的想要的东西。
我喜欢你。
鬼魂的眼泪落在地上化作微小的冰晶。
萧景琰觉得自己在这里等就会等到擦肩而过。
千山万水之后总会有缘见面。
梅岭的风雪一直很大,入了春这里都像是被冻住一样。
偶尔也会有路过梅花林与星辰的人。
“可以告诉林殊或是梅长苏,我喜欢他么?”